灶膛里那簇幽绿的火苗,“噗”地一声窜起来,没一丝热气儿,反倒像冰窖里伸出来的鬼爪子,抓得人骨头缝都往外冒寒气。惨绿的光一跳一跳,把地上那几个用沾灰米粒拼成的“不——准——问——”血字映得活像刚剥下来的皮,边缘还在微微地抖。娘蜷在冰凉的泥地上,身子一抽一抽,喉咙里“嗬嗬”响,像被啥东西掐住了脖子,眼珠子翻上去,只剩浑浊发黄的眼白。
墙根底下那声“再问——死全家——”,跟淬了冰的刀子似的,还刮着我的耳膜,嗡嗡地响。那堵糊着黄泥巴的土墙,被灶膛绿火照得明明暗暗,墙皮子上细细的裂缝,这会儿看着都像咧开的鬼嘴,指不定啥时候就从里头钻出点要命的玩意儿!
我浑身抖得像风里的烂叶子,脚底下那滩娘摔碎的陶碗碴子,硌得我脚底板生疼,可这点疼跟心口的冰疙瘩比,屁都不算。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:跑!可娘还在地上抽抽!那墙根儿底下的东西……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娘喉咙里的动静猛地拔高,变成一种撕裂般的干呕,她佝偻的身子像被电打了,猛地向上弓起!枯瘦的手爪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地里,指甲盖都翻了,渗出血丝混着黑泥。那张蜡黄的脸扭曲得没了人样,嘴巴大张着,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恶臭喷出来——像是沤烂了八百年的棺材板子混着铁锈和血腥!
“娘!”我嗓子眼儿堵得死死的,想扑过去,两条腿却跟灌了铅,挪不动分毫。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,死死缠住了我的四肢百骸。
就在娘弓身到极限,眼看就要彻底崩断的刹那——
“叮……”
一声轻响。
轻得像是幻觉,却又清晰无比地穿透了娘喉咙里的怪响,穿透了我脑子里恐惧的轰鸣。
声音是从我怀里传出来的!
是那玩意儿!郭大先生塞给我的那枚暗红色的兽头小木铃铛!它一直揣在我贴身的破棉袄里,冰凉冰凉的,像个死物。可刚才那一下……它……它自己响了?!
我下意识地隔着破棉袄,一把捂住了胸口那个硬疙瘩。
就在我手掌按上去的瞬间!
“嗡——!”
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痛,猛地从我掌心炸开!像是有无数根冰针顺着胳膊,狠狠扎进了我的骨头缝里,直冲天灵盖!冻得我一个激灵,牙齿不受控制地“咯咯”打颤!
但这股冰冷刺骨的剧痛,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,瞬间浇灭了我脑子里那团被恐惧烧糊的浆糊!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又无比清晰的冰凉气流,顺着那扎进骨头的刺痛感,猛地冲进了我混沌一片的脑海!
跑!带上娘!去西头!找郭大先生的窝棚!
这个念头,像黑暗中唯一一点火星,不是我自己想的,是那股冰冷的气流硬生生塞进来的!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近乎命令的急切!
“呃啊——!”地上的娘发出一声更加凄厉、不似人声的惨嚎,身体猛地一挺,那双翻白的眼珠子竟然硬生生地转了下来!没有瞳孔,只有一片死寂浑浊的黄色!直勾勾地、怨毒无比地,钉在了我的身上!
与此同时!
“咚!咚!咚!!!”
土墙外面那东西,像是被彻底激怒了!更加沉重、更加疯狂的撞击声,如同擂鼓般砸在薄薄的土墙上!整个土墙都在剧烈地颤抖!墙皮“簌簌”地往下掉泥块!一道道细密的裂缝像蛛网般迅速蔓延!仿佛下一秒,那堵墙就会被硬生生撞开一个大洞!
墙根底下,那个冰冷僵硬、带着土腥铁锈味儿的声音,再次幽幽地响起,这一次,充满了赤裸裸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和贪婪:
“挡……路……的……铃……”
“留……下……”
“肉……身……归……我……”
挡路的铃?肉身归我?!
我浑身的血瞬间冲上头顶,又瞬间凉透!郭大先生的铃铛!它在要这个!它还要……还要娘?!不!是娘的身子!
“滚你姥姥的!”一股混杂着巨大恐惧和被逼到绝境的凶狠,猛地顶了上来!我发出一声自己都认不出的嘶吼,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,像头被逼疯的狼崽子,猛地扑到地上,双手穿过娘剧烈抽搐、冰冷僵硬的身体下方,用尽吃奶的劲儿,硬生生把她从冰冷刺骨的泥地上抄了起来!
娘的身子轻飘飘的,像一捆干柴,却又僵硬冰冷得吓人,硌得我胳膊生疼。一股浓烈的、令人作呕的腐朽恶臭直冲鼻孔。她喉咙里的“嗬嗬”声变成了更加尖利的嘶鸣,枯瘦的手爪无意识地在我胸前、脸上乱抓,留下几道火辣辣的血痕。
我根本顾不上疼!抱着娘轻飘飘又死沉的身子,转身就朝着屋门猛冲!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:西头!窝棚!郭大先生!
“砰!”我一脚踹开虚掩的破木板门,门板撞在土墙上发出巨响。屋外灰蒙蒙的、死气沉沉的天光涌了进来,带着冰冷的寒风。
就在我抱着娘冲出屋门的瞬间——